“只要公义得胜......哪怕世界灭亡......”老人置身于一个漆黑而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中，身旁有什么声音在喃喃细语，诡异的是，这声音似乎是自己的。
远处有微弱光亮的地方，蹒跚走来一个影子，看不清脸，他在离老人还有十几步的地方停下了。
“你好啊。”影子说，“我等你很久了。”
老人没有说话。
影子道：“所以，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......你是否认为，即使是最坏的人也能改变？只要他们体会人世间的冷暖，经过自己的努力去感悟生活，就能成为更好的人？”
老人沉默，上前走了一步。
影子说：“好吧......我换一个问问题的方式。你是否认为自己有罪？”
老人接着上前走了一步。
“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，继续向前走。你就要做好吃点苦头的准备了，你绝不会喜欢这个。”
老人又跨了一大步。
“好吧......”黑影摇摇头，“看来像你这样的人，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子，受命运的无限眷顾，刚愎固执、残暴不仁，居然在最后关头仍不悔改。也好......你这样的人——”
“当在黑暗又血腥的地狱里受到无尽的鞭挞和永世的焚烧，是吗？”老人嗤笑一声，替影子说了话。
“看来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？”
“恰恰相反，我从不认为我受到命运的眷顾。”老人道，“我认为所有人都是自身命运的主宰，但多数时候，一些人所谓的受命运眷顾，是建立在剥夺别人命运的基础上的。我只不过是替那些被剥夺命运的人声张了正义。”
“哈哈，你这个畜生，你就是那个最喜欢剥夺别人命运的最大的刽子手。”影子说。
“呵呵呵，我只不过是让那些肥肠满脑的既得利益者听从我的调遣，仅此而已。”
“你自己就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啊，哈哈哈哈哈！”影子的声音变得阴森而恐怖，笑起来如被扯断了肠子的鸡。
“所以？你是谁？”
影子靠近了老人，老人定睛一看，这是一个没有脸的人，直勾勾地站在自己面前。
然后，老人对面的无脸者渐渐扭曲变化出一张脸来。
“米尔·卡拉霍桑尼，好好看看，这就是你自己啊！”那张脸变化成了自己的样子，用凄惨的声音道。
老人面不改色，伸出手去，抓住了那个化成自己的影子的脖子，一扯，竟把人皮和血肉全扯了下来，惟余一架白骨站在自己身前。
老人把人皮踩在脚下，扭了扭脚踝，踢开，道：“只有我能代表我自己，再问一次，你是来审判我的？”
“我是来陈说你的罪状的，细数你......”
“打断一下，要审判我的人在哪？”
“向前走就是你应得的，在地火中炙烤才能净化你的灵魂——你是不愿意面对你的那些龌龊事吗？”
老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拔出一把细剑，砍碎了同他交谈的骨骼。
碎成一地的白骨依然发出了声音：“可笑，你以为这样就能逃避？”
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刑逼无辜、虐杀挚友、清洗朝堂、乾纲独断、隳城屠民、文化专制，对，这些都是我做的，我要告诉你，我的人生一路走过来，为的就是这些，想让我忏悔？你他娘的算老几？”
“你既然也清楚，竟还没有一丝愧疚......”
“目的为手段赋予了正义。一个人坐在皇座上可一点都不冷，我继位时，党争、腐败、积弊等问题比比皆是；还有觊觎帝位者、以权谋私而自诩清流者；边疆动荡，外贸不振。这些，我都将他们一一收拾解决了。我还开疆拓土，添增了大片社稷江山。我问你，我有何愧疚？”
“可总得有什么为目的赋予正义。你明明有更温和的手段去完成这些事情，可你——”
老人没有继续听，他向前走去，慢慢地走，边走边说：“你若不是我，就没有资格指责我。我这几十年来，未曾喝酒打牌，不纳妃狎妓，每日处理政务，时常起夜做事。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，要我去鬼门关前走一遭，我无可置辩。但如若真有地狱，那我要与牛鬼蛇神们争斗，灵魂在争斗中磨灭，总比受人掌控要来得好。”
“冥顽不化！你可知道，你之后的帝国，会怎——”
“闭嘴。”
老人提着剑，一步一踱地向黑暗中泛着一丝光芒，那个影子来时的方向走去。
走着，走着。
老人的白发渐渐被染黑。
老人的皱纹逐渐消退。
老人的眼袋逐渐消却。
老人的身板渐渐变直。
老人持剑的手变得愈来愈有力。
老人变成了一个壮实的中年人。
走着，走着。
男人的长发慢慢变成短发。
男人的身子慢慢变矮。
男人的脸庞变得有些稚嫩。
男人的手慢慢变小。
中年人变成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。
少年发现，光芒越来越多，以致四周都成了白茫茫的一大片。他手上拿着的细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无踪了。
“要审判我的家伙呢？还有，这里......是地狱吗？”
少年向后望去，黑暗已经消失不见了。
少年渐渐忘了他怎么来到这里的，刚刚在与谁对话。
少年继续向前走去，他的脑海中兀的迸发出什么，当即吟唱了起来。
“人间六十六年者，譬如朝露亦似幻。只管身前功名。哪论后人评说？清风若世事，提剑再重来。”
少年大步向前奔去，他心中只留下了不断向前的信念。
远处传来了达达的马蹄声和轱辘轱辘的车轮声，少年感觉光线越来越炫目，他稍稍闭了一下眼睛，再睁开时，自己正坐在马车上，随着一队人马疾驰向前。
“三皇子，请下马车。我们到了。”一名侍卫道。
“这是要做什么？”
“您别说笑了，还请您快点，陛下已经生命垂危了，正在帐篷里等着您呢。”
下车，一滴朝露从马车帐篷顶滑下，滴到了少年的手里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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